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存而不理-争吵中的宁静

胡海国 2020-04-18 05:00



我们常会听到一句话: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」。虽然我们都期待家庭可以带给人温暖、让人有安定的感觉,不过,在家庭的发展过程中,往往因为夫妇间个性或价值观的不同,会产生相互的要求与期待,甚至于发生矛盾与冲突。

在已开放的社会中,也慢慢地鼓励自我意见的表达,在不知不觉中,就会产生家人间沟通的困难。而且往往因为意见的不同,和过高的期待与要求,在讨论的过程中,争论的双方就容易愈讲愈大声,而明显的折损了家庭的温暖度及与安定性。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,难免让家庭成员感受到相当沉重的生活压力,而且往往感觉看不到家里的纷扰有可能解决的一天。这大概真的就是家里面一本难念的经。

下面这位案例遭遇到的问题,是临床上常见的情形。一位为人女儿的大学毕业生,曾因为精神上的困扰,使她在职场上发生困难。经过一段期间的精神医疗后,她的病情已经相当稳定,而她对自己也有所期待,立意蓄势待发,开始準备参加国家公职的考试。所以,她每天安排行程準备功课,也安排自己规律性的运动,希望能在不久的未来走出这段阴霾的日子。无奈,只要她没去图书馆看书而待在家里,或晚上回跟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候,她就得一直忍受几乎从未间断的、父母间的争吵。

在印象中,只要父亲回家,就会听到努力做家事的母亲和在外面努力工作的父亲,为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争吵不休。长期以来,她总觉得这个家既不温暖也过得不安心。当她受不了时,就会大吼大叫,但事情过后,又觉得很后悔。在这种生活环境中,她总觉得準备功课的效率大受影响,也不知如何才能好好的过日子。过去的情绪障碍,也往往因为不安宁的家庭环境而变得更严重。

从精神病理的观点来看:显然这位病人的父母亲双方对家庭的经营都很用心,但两人的性情很不协调,价值观也不相同。凡事讲究实际的父亲和处事细腻的母亲,一直互不相让。虽然日子一天天地过,双方都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,但成长中的孩子,却受不了这种不安宁的家庭环境,而有长期的情绪困扰。

从精神乐活的观点来看:病人首先要了解,自己头脑的耐受力是有所限制的。她需要能了解父母亲的争吵是他们的沟通方式,虽然他们确实需要做进一步的成长,以改善他们的沟通方式,但这只是父母双方成长过程中的一种互动方式。要能对父母间的争吵「存而不理」,并努力安排自己的生活,使自己能有所成就,进一步对父母有所回馈,让她们放心。如此一来,除了自己可以得到一份安宁的心境,避免自己的成长遭受不必要的影响,或许还有可能利用自己有所成就的事实来回馈父母,进一步对父母的成长也有所助益。

从心脑操练(治疗)的观点来看,我对个案有以下六点建议:

(1) 病人要能了解自己精神困扰的病情,要与精神科医师密切合作,继续服用适当的精神科药物,以稳定她的脑功能(精神功能)。要能警觉于自己脑力的有限性,在日常生活中能侦测脑的压力反应程度(精健道,第1道,注1),使自己的生活能够避免过大的压力负担,以保证精神功能的稳定性。

(2) 在自我察觉脑力的有限性后,要能从事头脑的保养工夫。包括规律的生活,定时上床,能在每星期安排一些时间,去跟别人聊聊天或参加种种活动,使自己的生活有些新的经验,而且脑也有足够的休息(精健道,第3道),使她能善用每天的时间,能从日常生活里,感受到小小的成就,以及时间没有白白浪费掉的充实感觉。

(3) 万一自己感受到家庭气氛的困扰,而有种受不了的感觉,就要善用足定气静的操练工夫,使自己的身心恢复到一种平静的状况,以达心不乱的感受。(精健道,第2道)

(4) 用心去了解父母,这方面我有下面两点建议:

(a) 了解从小以来,父母就是一直在为各种大大小小事情而争吵,把它认定为父母相处的习惯。要了解这是他们的沟通方式,他们的争吵并非针对自己而来,他们会争吵并不是自己的错,也不强求父母能有所改变。病人可以期待用心经营这个家庭的父亲与母亲,终于有一天能有所自觉及成长,在未来能自己去改变他们的沟通方式。

(b) 要用心去了解,父亲、母亲都投注全部心力在经营这个家庭。父亲在外面工作很辛苦,他努力赚钱养家,尽到他对家庭的责任。母亲在家里,也一样是尽心尽力在照顾这个家庭。因为他们都是全心全意在为这个家付出,可能两人会因为看法、性情不同而容易有争吵的场面出现。或许他们在努力生活的日子里,也因为脑力有所不足,因而丧失了相处的幽默感。在未来,随着家庭环境的改变,父母的沟通方式也会有机会有所突破。

(5) 病人在父母的争吵中,有追求心里宁静的三原则。病人可以依此三原则来安顿她的自持之道:

(a) 维持认知的距离:病人要逐步地去了解上面所阐述的、对父母的认知与了解,了解他们是很用心在经营这个家庭,了解他们的性情不同,处世方法不同。这种认识把父母的争吵事件跟自己保持一段距离,也就是不要把自己牵扯到父母的争吵情境中。把父母的争吵视为「他们的」争吵,跟我没有直接关係,他们还是爱护我的、呵护我的,他们都期望我的病情能够稳定。能在认知层次上维持这种安全距离,可以使自己对父母的争吵,达到「存而不理」的心境。

(b) 维持身体的距离:每天的生活中,好好地观察父母相处的时间,与自己要準备功课的行程,使自己能善用图书馆及读书环境。当自己要完成一定功课时,能安排自己到图书馆或其他环境安心念书,使自己每天的生活总是有完成某些功课的感受,避免父母的争吵对自己準备功课的直接影响。每天也安排一些时间,到居家附近的公园或街道去散步或逛街,也适当地避开父母争吵的场景。也可以要求父母亲的任一方陪自己去逛街,或去公园散步。在适当的时段,把父亲及母亲分开来,而增加任一方跟自己相处的时间。如此,可增强自己与父亲或母亲间的温馨感受。

(c) 自己要用心生活:在维持好认知及身体距离后,自己就可以尽情地感受那种不受干扰的宁静心境。可以在活动中去体会愉快的感觉,也要告诉自己,自己是可以享受愉快的人。在宁静的心境下,也可以用心做功课,使自己能集中精神、用功念书,又可以逐步感受功课有所进展的丰富成就感。这种成就与愉快的感受,也可以带回家里,让父母亲了解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成就感和愉快的感觉,让父母对自己觉得安心。

(6)催化父母的自觉:如上所述,个案虽然不求改变父母,但她可以在日常生活中,带动全心全意贡献给这个家庭的父亲及母亲一种转折的可能。
这里,我还有两点建议:

(a)在日常生活中对父亲的辛勤工作及对母亲的勤奋理家,要在适当的时候对他们表示感谢。他们虽然争吵不休,但这是他们的一种「沟通方式」。当自己有宁静的心境,自己也感受到他们的关心与呵护,对父母的感谢行动及话语,可以在无形中铺陈了他们在一起奋斗的情份与感受,使自己在父母的眼光中,有如带来一种具有瀰漫性的温馨,多少可以化解他们讲话时互不相让的、争争吵吵的暴戾气氛。

(b)逐步带动家里的温馨程度,带动家里互相照顾的气氛。透过病人每天生活中所感受到的宁静、愉快与成就感,在跟父亲与母亲分别相处时,展露自己的信心与愉快的感觉,使病人分别与父亲的感情、与母亲的感情持续地加温,让父亲与母亲可以感受到,孩子懂得自我照顾且有所成就,使父母因而也分享到病人病情稳定、日子过得愉快的气氛,让他们觉得他们每天的辛勤付出是很值得、令他们觉得骄傲的事。让父亲与母亲都能体会到,在这个家里面,彼此互相照顾、努力合作的价值与那份温馨的感受。

总之,藉由病人用心和精神科医师合作,接受常规的治疗,能用心体会父母的心境,了解父母彼此之间的不同,能适度维持和父母争吵场景的距离,能有效地用心生活,并适时回馈那种愉快与成就感给辛勤工作的父母,当可逐步提昇这个家庭的温馨程度,有效催化父母的自觉与成长。

注1:胡海国:精健道。精神健康基金会(网址:www.mhf.org.tw)出版。台北,2010年二刷

<本文作者为财团法人精神健康基金会董事长、台湾大学医学院名誉教授>

<本文刊登于胡海国教授部落格,授权康健杂誌使用。>

<本专栏反映专家意见,不代表本社立场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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