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淑敏：孤单的旅程

朋友詹姆士最近邀我报名参加一个特殊的旅行──游太空。他说他已经报名了，四年后会成行，期间自然有许多行前训练要做。
 

我是一个旅行家不错，但玩一趟太空，却从未想过。我问他，想去太空的目地是什幺？他说，去体会离开地球的感觉，以后如果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，于是也早就有了概念。
 

这个想法很浪漫，但需要100万美元的旅费却是现实。我对詹姆士说，其实我每天都在做离开地球的练习，而且不要钱，我在做瑜伽。我做瑜伽大休息（摊尸式）或睡前的冥想，都可以想像灵魂离开身体，将身体丢弃在这个地球的感觉，我不想带着身体离开地球，太空之旅有点累赘。詹姆士才40多岁，他想的是模拟人生旅程的最后一幕。
 

另外一个60岁的朋友像发现新大陆般，觉得目前医药那幺发达，人活到90岁是轻易的事。那幺，往后这30年应该是人生新阶段的开始，他事业有成，决定以后每个月都出国一次，好好看看这个世界。
 

最近网路上在流行一段影片，记录中国大陆一个失掉双手的女人，如何用双脚来处理生活上的大小细节，如同正常人一般，她的一双巧脚所能带她走到的地方，就是她定义中的世界。从影片看来，那个世界应该只有一个小村子那幺大，随便走走，世界尽头也就到了。她看来只有30来岁，不管她将活多久，她的世界变大的可能性非常低。
 

1995年，法国时尚杂誌《ELLE》的总编辑在44岁壮年突然脑干中风，全身瘫痪，一个才华洋溢、充满活力的人从此不能言语，只剩下左眼还能眨动。以他的能力来说，他原来的世界是可以无限想像地大，甚至去做太空之旅都不是困难的事，然而一夕之间，他的世界被限制在医院的床上！但是在病床上，他靠友人的协助，用眨动左眼，一个字母、一个字母地写下一本不同凡响的回忆录《潜水钟与蝴蝶》，书中的幻想，带着所有的读者来到一个比这个世界更大的世界。
 

世界是大？是小？是圆？是扁？端看我们在哪个时候，用哪个角度来看它。我们常说，人要脚踏实地，若一只脚没站稳，别踏出另一只脚。但永远有人算不如天算的时候，常有意想不到的不幸发生。瑜伽体位法的树式（单脚站立）和战士第三式（单脚站立，身躯与这站立的单脚成Ｔ字型）都是在训示我们，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，还是可以让自己平衡。
 

我旅行愈多愈发现许多旅途中的感触很难与人分享。有一次中秋节，我在法国里昂与两个美国朋友夜访圣母大教堂，当晚大大的月亮高挂在晴朗的夜空，我除了「啊！啊！啊！」地指着月亮外，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，美国朋友一再说「好美！好美！」让我很想更正，可是要怎幺形容呢？终归我还是闭嘴了事。
 

人生的旅途中，每一个人的世界都随时在变形，有时我们感受的世界很简单，有时很複杂，看起来多半的时候世界是在轨道上，但也有脱轨的时候。
 

然而这个叫轨道的东西其实有非常个人的定义。有些人真的需要在像铁轨般正确的轨道上生活，才会感觉安稳，而其他的人，没有轨道就是轨道。不管处境如何，总会有那幺一天，人会产生好奇，那幺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什幺感觉？
 

像詹姆士一般坐太空船去体会失重，脱离地心引力的剎那，那种感觉是什幺？只有他自己知道，哪怕我和他在同一艘太空船上，我的「啊！啊！啊！」和他的「啊！啊！啊！」一定不一样。不管是什幺样的人生，我想每一个人最后的结论都一样，这趟地球之旅何其孤单。美妙的是这孤单并没有太了不起的悲伤，反而处处看到勇敢。
 

（*本文作者是瑜伽教师、自由作家／原文刊载于康健杂誌第110期）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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