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淑敏：成熟的活动力

人到了熟年，最常有的感叹是：「心有余而力不足」。人什幺时候成熟到熟透了，因人而异，未熟与成熟之间只有一个简单的界线，那就是盲动与不盲动。盲动不用谈，气机应相当强才会如此，而一旦开始出现不盲动时，稳重的结果即有可能逐渐失去活动力。
 

人有行动力就能展现生命力，盲动套一句与环保概念有关的同义词，就是耗能，而稳重即是节能。节能可以，但如果节能变成能趋疲，人就进入老化循环中。我有一个好朋友，父亲曾是非常大的官，母亲则贤淑优雅，在丈夫从公职退休之后，开始搭公车旅行，不是买菜也不是办事，而是每天从城北到城南、城西到城东，去找一些她心中思念的朋友聊天。
 

她活着的时候不只电话早已家户都有，连手机也极普遍，当时我不理解她的想法，为什幺一定要老远跑去找人聊天，电话中讲讲不就得了吗？她用微笑回答我的困惑，轻声地说：「人老了，反正时间很多。」
 

今日的我，犹如当年的她，有了熟龄，也感觉到时间的宽鬆，生命不再紧迫盯人，于是就兴起了想给自己一个机会，去发现或感受那些曾经在我忙乱的生活中被遗忘、被忽略的人事物。我失去寻找速度的快感，试着从缓慢的移动中去体验生命的历程，以及品嚐生命果实的味道，我开始没有目的地搭乘火车往来于不同的城市之间。
 

「火车快飞，火车快飞，经过大川经过小桥，一天要跑几百里，树木电桿，向后飞去，火车旅行真有趣，」孩童时的火车旅行充满了好奇，但我现在所看到的火车乘客鲜少小孩，一个个心事重重的大人，好似都被生活折磨得狼狈异常，有时会看见上下课的中学生，歪七扭八地睡在车箱里，没有一吋身体看起来不是疲惫不堪，于是我想到前面提到的长者，和我这样不畏长途跋涉到底为了什幺？
 

傲慢的心阻却行动
 

成熟的行动力，需要成熟的动机来支撑吧！她搭公车，我搭火车，恐怕打从心里我们都知道从一些不同的人的眼中找到自己，是宝贵的经验。
 

很少旅程像搭公车或火车这般如实地让你一再看到重覆的风景，但是晨昏不同、风雨不同、寒暑不同、细节不同，旅人的表情也各自不同。
 

因为行动没有特殊目的，只选择缓慢行动，因为唯恐错过任何认识自己的线索。
 

我们在旅程中自我肯定过，也自我否定过，一再肯定和否定，也许在旅程结束前，有机会能够大略把路上的风景诉说给自己听听。
 

有了年纪，要认真提起兴致来产生行动力是非常不容易的，尤其是现在隔空交流如此简易，会让我们以为已经行动电话过了、SKYPE过了、MSN过了，该接触的都接触了，有什幺我们不知道的？对了，我们以为知道很多东西，可是就是不太了解自己，除了起而行，从别人的眼中寻找自己以外，没有其他的方法。
 

我认识几个年长的朋友，常结伴高铁做一日游，其中一位曾经中风，另外几位以陪伴他的心情出门，一路有说有笑。这种同龄相伴的趣味，比由晚辈拨冗照顾要温暖得多，只要勉强自己走出去，一定强过待在家中听电视讲话。
 

中风只是行动不便，不是不能动弹，能勉强自己就是一个很大的成就，朋友贵在贴心，也许有一天自己就是需要朋友常常停下脚步来等待的人。
 

有一些少年得志的人，认为自己曾叱咤风云，什幺事都看过、做过，从此任何事都微不足道，这种想法也极惊人，这个世界何其广大，傲慢的心使人不愿动弹，很快地就动不了了。
 

生命的河流只会往前走，行走的途中也会遇见各种障碍，我们没有看见河流因为向前的辛苦而停止或折返，它们只会一心一意地向前流，流经难一点的路时，它们会缓慢下来，哗啦用力喊几声，好似为自己加油般，努力吧！加油吧！
 

（*本文作者是瑜伽教师、自由作家／原文刊载于康健杂誌第125期）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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